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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居身体修行笔记 | 身證體悟 萬物有靈

Wingdancetheatre 永舞团 Wingdancetheatre
2024-08-30

【编按】:本文为身体艺术家Myra Chu在大疫来袭之时,隔绝尘世隐居山中三年而写成的散文式修行记录。收录于她《山居身体修行笔记》系列文集,此篇节选自首章《生息篇》,现独家发布,以飨读者。愿文字所承载的能量,润泽同质的心灵。祝福众生平安无虞,大地生机常在。



烈焰夕阳/作者摄


山居身體修行筆記

海岸的黃昏總是寂靜,太平洋的晚風攜帶霧氣肆意狂舞,驚擾了窗外那株老橡樹。秋季里橡樹果子接連掉落,子彈一樣襲擊陽台,我便知道來年定是一季花開滿溢。此刻它正以肥碩之姿搖曳徙靡,落日的余暉灑在葉尖,幾片在不忍中旋轉飄落,犹如暮靄之中輕吟的輓歌。


「天意憐幽草,人間重晚晴」。這是隱居鹿駒山的第三個春天。野草枯了又綠,山櫻粉了三回,唯有松柏年年長青。


這座山本是沒有名字的,在海灣山脈一眾壯闊起伏中也無甚新意。只因我住到此地,常遇山中野鹿和馬駒,一時興起而取了花名。這才發現英文果是不能都直譯的,否則deer horse mountain便只剩粗鄙了。鹿駒山,倒還過得去。


人都道西部壯美遼闊,偏此山多了份秀麗。疫症來襲整個加州陷入空寂,我隱居到此山中,一住便是三年。期間人世巨變,物是人非,唯山中萬物生息依舊,此消彼長,一如百千年來的模樣。


木心先生說,「大都市總是魔性的,神性在鄉野」。獨守此山,每日行住坐臥得著安寧,隔絕塵緣之後,無所依怙攀附,唯余本心清淨,與萬物神性,親近交融。


樹木是我最早結緣的朋友。地處環太平洋地震帶,山中房屋皆取木而造,棟棟木屋隱於一片橡樹林中,彼此皆木,渾然一體。我的窗外正對著的那棵,是其中至美。外形齊整,樹冠圓潤,秀頎好看。


即使只是一棵再平凡不過的樹,它也是萬種生靈的樂園。每日清晨至黃昏,松鼠都要在它的枝條上騰挪跳躍,一刻不停,唯一可使它定睛的,是當遇見一隻古怪的啄木鳥,對著一個點執著地磕到日落。別的許多叫不出名字的鳥兒則把這裡當作休憩站,立在枝頭歇歇翅膀,便又飛走了。


松鼠栖橡


烏鴉更偏愛的是松與杉,夠高、夠大,足以支撐它們的高瞻遠矚。有時鴉群們以驚人的分貝集體狂叫,內容極為豐富,想必是鴉群之間或寰宇之內的大事。忽而猛地振翅離開,嚇得大松果乾巴巴落了一地。


往山頂多走幾步,立有一株合歡,是我的最愛。它通體圓潤,樹皮無一絲雜質,像皮膚極好的女子。即使冬日里乾枯憔悴時,亦能品出大美。


每當春夏交替,無人在意之時,傘狀的粉色花蕊便施了魔法般一夜綻放,翌日再去已是半樹旖旎,第三日即嫣紅滿冠了。風起時落,粉衣飄揚而下,彷彿旋轉的舞者,裙角飛舞,剎那如畫。那個瞬間立在樹下,總會禁不住開口問它,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嗎?


合歡花不僅美,入藥亦是上品,能調節憂慮,和緩心神。最是這名字實在美好,彷彿自帶詩意的祝福。每年花落,我都會去山中,撿一朵紅夾在書本,願有一日終能合歡。


鹿駒山中的植物種類多得無法計算,有些也根本叫不上名來。更偏愛以心去結交與感知,或以身體藝術呈現其美感——弄不清學術概念里的科目綱屬,也絲毫不影響我們的心靈交流。(编注:树的艺术呈现见身体艺术作品《树的铭印与身体探源》)


沒有人比我更瞭解它們的生命故事,而我是它們在這世上唯一的人類夥伴。


赤松道场


晚晴是一日中極重要的片段。拋下電子設備,粗衣布袋隻身赴山中修身練體。不花費一分,不與人共享,山下一棵孤松便是我的道場。日落時節雲色旖旎,松枝掩映下站桩,身心俱寂,一直站到滿天星辰清晰可見,北斗星的斗柄指向左,向右,向上,向下….不知不覺中就安渡了一輪四季。


秋冬時狂風推搡著太平洋氣旋呼嘯而至,赤松的壯枝粗針便為我遮風擋雨。夏季時山裡的和風攜帶著動植物的氣息撲面而來,只此一瞬就芬芳了道場。恍然間似乎領會了王勃《詠風》那句:「去來固無跡,動息如有情。」自然界的一切,果真都有情意的。


雲有意來風有情,日為陽來月為陰。夜色穩固,月華綻放,鹿駒山中隱藏著的小生靈們便開始了各自的儀式。貓頭鷹孤絕鳴啼,宣告暗夜之主的身份,蟲叫蛙鳴輪番上場,一片漆黑中,憑聲響就能在腦中補足許多畫面,那必定是熱鬧非凡。


也只有此時才能瞭解「蟬噪林愈靜,鳥鳴山更幽」是怎樣悠遠的境界,也只有以心融入自然的東方文人才寫得出這樣的句子來。


夜裡活動的不止鳥蟲。辛丑年夏的一日晚上,山中如常寂靜,我倚窗獨坐,忽然聽得窗外草叢中有腳步聲漸漸靠近,瞬時血流加速心跳不止。身在異鄉無親無故,難道就要這樣被謀害荒野?努力鎮定,熄了燈光,蹲下身凝視,腳步聲不斷靠近,愈來愈響,還在靠近…


眼眸終於適應了黑暗,此刻才瞥見,兩只成年的母鹿,正踏著月色來到我的橡樹朋友這兒覓果子吃。全身的血終於回流,望著它們用蹄子撥開雜草,努力加餐飯的模樣,不禁笑了出來。自那之後,每到夜晚,總能聽見奇怪的響動,我就知道它們又來跟老樹朋友討吃食了。


鹿駒山不知到底有多少鹿,大概是數不過來的。每年冬季,萬物蟄伏,而來年第一縷春意萌發之時,就會看見豆丁般的新生兒跟著鹿媽媽出來覓食了。


初嘗這世間的甘美漿露,小鹿們興奮極了,覓食路線一來二去熟悉了之後,便時常自己跑出來,甚至湊到人居區的草叢里,咬著鮮嫩的綠葉,直到一輛車或一個人經過,嚇得滑溜進圍欄的縫隙,不見蹤影。身形大一些的,便無法鑽縫了,往往選擇優雅地幾步助跑,尾巴一甩,再一躍,便奔向了山林深處。


在東方傳統中,鹿是長壽的象徵,原因便是它們時常搖動尾巴。李時珍的《奇經八脈考》載:「鹿運尾閭,能通督脈;龜納鼻息,能通任脈。故兩物皆長壽。」我常駐足觀察它們搖尾的樣子,可身不動而獨運尾,根不動而只運梢。尾部氣脈極為暢通,方能如此運擺自如。


吃橡葉的小鹿


鹿的身姿也極致優雅,即使在受驚逃跑時,也還是舞者的姿態。只有一次被我撞見了些許狼狽,那也是它們貪吃的緣故——散步回來剛要入門,樹叢里忽然躥出個帶角的大腦袋。我們同時發現了彼此,四目相對,又驚又懵,滿嘴的肥葉塞著還來不及下嚥。足足對視了快二十秒,我緩緩舉起手朝它揮了揮,這只雄鹿才夾帶美食蹭地跑掉了。


鹿駒山之「駒」,乃是各種類的馬匹。黑的,棕的,花的,通體全白的,我叫它小白。有時附近農場會給它們送食,大概馬兒好動,消耗多,那麼點糧草哪裡夠吃,於是每每遇見它們,不是在啃食野草,就是在往下一片野草地的路上。


偶爾拿些剩餘的蘋果去給它們,一口咔嚓下去,汁水順著整齊的大白牙流了一地。我才驚覺原來蘋果這麼好吃。吃完了還想要,我一攤手,沒有了。便立馬收回了腦袋,俯身去找嫩草去了。


馬兒有著驚人的敏銳度與記憶力,自從餵過它們之後,每次經過,隔著老遠就扭過頭來仔細打量我,若是見手伸向了布袋里,還未等拿出來的是什麼,一個個就都已湊了過來。久而久之,它們便總能認出我,即使不餵食,只站在那兒和它們說話,也很願意聽似的,耳朵一動一動,間或眨眨寶石般的眼睛。


有時候望著那些「寶石」久了,會「轟」得一下頓悟——那是一雙「人」的眼睛,有著一切愛憎好惡,能體會悲歡情誼,生離死別。它們什麼都明白。


“黑宝石”的凝视


我於山中練功時,它們就在邊上吃草,彼此互不打擾,十分默契。偶爾向我湊近,閉目時聽見那啜草的沙響,山巒谷底間共享一份安寧,呼吸著天地之氣,彼此生命在虛空中流動交融,霎時心中生出萬種柔情。


「野馬也,塵埃也,生物之以息相吹也。」莊子此句,不知者以為是描述馬匹,實則是形容野馬奔騰般的「氣」。這絲游氣與飄揚塵埃,連同一切活物,都因風吹息而動。


此一「息」字,道盡奧秘。一呼一吸為息,人於晝夜之間共一萬三千五百息。站立坐臥,練功行禪,無時不刻不在呼吸之中。


每每觀息而靜,山林胸廓起伏與我同頻,便感知到自己一命相懸於更廣大的生命之中。即使孤身在野,無人問津,卻日漸清晰地領會著與那巨大存有之間的息息關聯。


將一切清澈吸入,又將自我坦誠吐出,安寧平和地呼吸著,直到心中確認,自己從未有一秒與萬物斷聯。我們始終如一。


衆馬歸山


孟子曰「萬物皆備於我,反身而誠,樂莫大焉。」從來讀聖賢書都是糊塗,長居山中,深根寧極,再讀來,彷彿有了澄澈的瞭解。所謂「身證體悟」,親身所感,真實不虛。


大道至簡,只一「息」字可窺見端倪。萬物之息不曾停駐,生命的繁衍與寂滅,都存在那永恆的巨流之中。


清晨,黎明將至。又一個「體悟」宇宙之道的時刻。極致黑暗中,面朝東方,靜身入坐,閉目內觀。萬籟俱寂,聽不見一點聲音。直到那只鳥兒首先洞悉了破曉的奧秘,以清脆的第一聲哼吟,喚醒鹿駒山中一切生靈,眾鳥呼應以鳴,橡樹從根部緩緩蘇醒。


睜開眼,曈曚之光穿透橡葉直入眉心。雲霞漫天處,朝陽不待,在東方天際的帷幔中,一點點攀升,直到照見這人間萬朵光明。



本文完


(节选自《山居身体笔记》系列文集,未完待续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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